疯狂过后,动物告诉了我们怎么说人话

Zootopia公映以来,迅速地获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红,无论是业内业外都是一片赞叹。仔细看的话赞词多在对其制作质量和趣味(创意)性上,然而必须指出的是,能支撑这部作品达到现在的高度的,应该要归功于这部作品优秀的故事剧本。
只有画面和制作质量好的话,国内属顶级画面制作质量、并且有阿里影业强力营销支持的《小门神》给出了很好的范例;而只有趣味性做得好的话,顶尖爆红的品牌网剧电影《万万没想到》在口碑上的失意也说明了很多。一部原创作品要成功,一个好的故事是个不充分但必要的条件。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在念叨好的故事好的故事,那么怎么样的故事才能叫做“好”?
Zootopia的优秀很好地刺激了我蛋疼的心,基于日常的一些想法,尝试通过分解分析来体会一下所谓的好在实际剧本细节中的具体表现。也权作日后检验和调整剧本的通用基准框架。
Disney’s ZOOTOPIA
Disney’s ZOOTOPIA

我所认为的、电影规格下的【故事片】“优秀”的通用要求:

1、人物情感动力连贯合理;
2、表达的理念/想法明确、可信,在论述逻辑上通顺且富有说服力;
3、情节信息负载合理,分布巧妙,无冗余;

人物情感动力的连贯及合理

人物永远是故事片的核心,即使是在以描述事件为中心的故事中,人物、尤其是主要角色依然背负着为读者/观众提供解读视野和角度的重要任务。故事以“性格决定命运”以及“命运弄人”这因果的两面情节来刻画出人物,人物则以其角色的发挥和表达成就了故事。

在一个电影规格的故事中,会有明确的主要角色以及次要角色的区别。主要角色带领镜头或情节陈述故事、以其成长或展现的弧光体现作品理念,而次要角色只需要通过其模板化、面谱化的角色实现其在情节中的功能性。因此,主要角色情感动力的表现的成败是电影故事质量的关键要点之一。

以Zootopia来说,主要角色有三个,围绕着故事主要理念各自代表了三个立场:

兔子朱迪:从小立志跨越种族和弱小而又是草食动物并观念的门槛,成为一名好警察,为此考进Zootopia警局,以为大众服务——故事主要理念的代言人

狐狸尼克:小时也曾志向平等地与草食动物一同成为童子军,服务大众,却因是肉食动物而被草食动物同伴差别对待,被孤立和欺凌,从此深信种族鸿沟无可改变而成长为一个靠欺诈度日的街头混混——代言与故事主理念对立的观念

羊副市长:因自身是草食动物,虽然在草食和肉食动物共存协定的政治体系需要下身居高位,但还是在日常工作中饱受轻视,最后走上图谋制造危机事件、引爆民众对肉食动物的潜在不安、人为制造不平等来在官场上位、获得私利的道路——故事主理念的反面状态的制造者和操纵者。

**主要情节角色以外的可以以面谱化的模板角色来实现其在故事情节中的功能性。(以突出重心、减少主题无关的冗余信息量)(面谱化角色可以多,核心角色尽可能少)

•在故事流程中角色的设定以及经历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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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朱迪:纯真善良,性格努力好强而又机灵,想要证明被认为弱小不适任的草食动物也能够成为除暴安良让世界更美好的的好警察(志向实现型故事,作为切入点非常容易获得共感和理解)
因此考入了警校、优秀毕业,考进了Zootopia警局。
遇到了不平等对待(被扔去做交通协警这种闲差),但没有气馁,努力把交警工作做好。
尽管执法过程中惹来了违法市民的不满而受到咒骂和抗议,朱迪失落、但依然认真完成着工作(通过压抑来加强想要参与大案的情绪动力)=>发生强盗事件,朱迪马上出头进行追捕,途中努力帮助市民、成功逮捕了歹徒立下大功。
逮捕歹徒的成就使得她获得了参与核心案件——肉食动物失踪案的机会,拼死克服了种种困难,查明了案件真相。
在庆功新闻发布会上,面对记者们质询事件起因是否来源于肉食动物本性难改时因为所知甚少而把自己不确定的推测说出,结果引发了舆论危机,使得Zootopia平等共处的氛围急转而下,失言的伤害也让伙伴狐狸尼克离去,开始因这个现实遭遇而开始怀疑自己平等理念的正确性,黯然辞职归乡。
在家乡的朱迪受到父母鼓舞,并意外发现肉食动物狂暴化的原因——一种植物的刺激,重新相信原本的理念回到Zootopia,向尼克诚挚道歉并再次一同展开了幕后真相的调查。

追踪着线索查到了幕后黑手,并经过一轮努力拼搏战胜了羊副市长,解决了事件。

狐狸尼克:曾经纯真善良,因童年遭遇而变得世故滑头的一个有点轻浮的小混混。
小时候想要和草食动物伙伴们一同,成为为人(动物)民服务的童子军,结果被背叛欺凌,从此不再相信别人/社会,成长成了一个小混混。
被朱迪发现和案件相关,被请求协助调查,尼克以没有好处为理由拒绝(世故),却失言(轻浮)而被朱迪抓住把柄,被迫参加调查。
调查过程中遇到危机,想方设法想跑路,但在朱迪的活跃和拼搏下危机解除,解决失踪事件,从而对朱迪开始敞开心扉。
记者发表会上朱迪的发言触及到了做为肉食动物被差别对待并被欺负的过往心结,愤然离去。
朱迪从家乡回来向尼克真诚道歉,并表露了软弱而真诚的一面。尼克接受了道歉,一同再次展开了调查。

与朱迪一同找出了事件幕后真凶,解决了事件,并顺势重拾儿时梦想成为了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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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副市长:表面温顺,但内心充满了怨气的腹黑阴谋家。
在动物种族聚居融合的Zootopia被推选为草食动物方代表,担任副市长职位。
然而其职位多出于象征意义,同时又是副手,因此被职场环境所轻视,总是被塞些零碎而麻烦的事务,公众环境下也没有足够的尊敬和荣誉地位。
谋划了肉食动物狂暴化的事件,安排了地下种植和暗中向各类肉食动物施打狂暴化刺激弹。
在兔子朱迪调查失踪事件时热心提供了帮助,使得朱迪成功追踪到了羁留狂暴化肉食动物的研究所,导致狮子市长的下台并引发公众舆论危机,危机中作为顺位的替任者以及“值得信任的草食动物”升任市长一职。
自己的狂暴化药物提取工厂被重新振作的朱迪和尼克查获,到现场伪装成支援企图骗取物证。
被识破后抓破脸下,企图使用药物让尼克和朱迪自相残杀,失败告终,被逮捕入狱。

 从可以看到出了Zootopia里主要人物的行动线就可以看到,每一个人物做出的选择和行动都是完全符合其角色性格和观念设定的(更不用说)。除了在细节表现里有极少数略微有点勉强的地方(例如朱迪向尼克道歉时直接哭出来的演出),全剧都做到了准确到位的角色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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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说服力的理念及其情节论述

从主题来看,Zootopia的故事并没有选择一个特别或者很有突破性的主题,而只是一个很常见而且老梗的课题:种族平等。但老梗并不意味着无聊和粗劣,故事用扎实的情节手法很好地进行了论证表达。这也造就了本片扎实的核心理念的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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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主题至意象方面的构成大致如下:

主题:种族对于人是否带着决定性的意义?
——是否决定了能力高度?职业?犯罪/邪恶性质是否由基因/种群/族群所决定?是否天生的、理所当然的性质?(答案:并非如此)
主题意象需求:类型/分类差别化而划分的角色群,并以对错/善恶的事件结果论证他们本质的影响。)

主题选择意象:各式动物混合居住的一座城市(=丰富的族群划分),矛盾是草食动物与肉食动物之间在共处危险性(=恶质)问题上的冲突对立

角色主题(/切入事件):兔子朱迪立志成为好警察的奋斗历程

主题事件:肉食动物伤人事件及其背后的真相
情节层:一个想成为警察(会直接参与核心事件)的兔子立志与奋斗以实现理想的故事
角色及代表理念:相信“种族之间没有差别”的兔子
对立面:以因受差别化观念影响、进而笃信观念的狐狸尼克为代表,都会人的偏见(初级);为了个人私利或需要,刻意制造、引发这种种族不平等以牟利的羊副市长(最终)

故事模板:小人物在异世界成就理想

主题的体现情节及结果:
朱迪宣扬种族平等思想、立志当警察而受到嘲笑 => 朱迪通过艰苦的努力奋斗以优异的成绩警校毕业并被分配到大都市Zootopia
作为兔子的朱迪在强者猛兽林立的Zootopia警局受到轻视——
被分配作交通协警这种低阶差事 => 认真努力地完成了超额任务
发生了强盗事件 => 机智勇猛地第一个逮捕了犯人
被隔离于被认为凶险难处理的主要事件——肉食动物失踪案之外  => 争取到了调查权并用机智勇敢查出了失踪肉食动物们的下落
被滑头小混混狐狸尼克嘲笑弱小而天真幼稚 => 用录音笔Trick反制尼克,使其乖乖协助查访

肉食动物狂暴化事件引发了公众对肉食动物的恐惧和歧视 => 朱迪振作并查明了所谓肉食动物的残暴本性不可改实际上是羊副市长所设计出来的假象,并通过斗争终于揭发了阴谋,平息了事件。

事件、事件结果和理念——
从上面的事件及其结果可以看到,故事表达的大致是这么一个思想:人与人之间存在差异,但可以、并应当是平等的,只要努力为之奋斗、就可以克服难关达到平等的美好世界。
尽管其中少许诸如依赖靠巧遇得来的关系力量解决危机之类的情节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理念的说服力,但瑕不掩瑜。整体来说,整个故事使用很恰当的意象构成来准备好了主题理念的论述环境,每一个重要事件也与主题相紧密呼应,推演过程符合逻辑、符合角色能动性,最终以事件解决的因果关联证明了理念的正确性。
理念方面虽然平凡,但使用的情节手法扎实、到位,流畅,带来了很好的理念说服力。这对主题理念论证的高度集中,已使得本剧在这方面足够优秀。

合理而巧妙的信息结构

这是这部作品在剧作上最棒的地方,不仅使用的元素准确、逻辑浅显通顺,而且每一个情节单元都负载了两个或以上重要的功能性。
(因为情节层是励志故事,大致结构为:立志  => 挫折 => 转折奋起 => 成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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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大致分为几个事件:
1、立志——兔子朱迪立志成为警察、以优异的成绩警校毕业并离开家乡来到大都会Zootopia
•定题、世界观展现
•角色事件的立志部分:主角的动机和理念
•关键Trick伏笔1:防狐喷雾
•关键Trick伏笔2:家乡种植业
2、在都会,兔子因为是弱小的草食动物而受到轻视,被派去做交通协警
•主题事件挫折:
•主要角色描画:遇到挫折依然元气的兔子朱迪
•主题理念显现:种族差别渗透到了日常生活中

•主要情节线1:和主要角色狐狸尼克的相遇;主要角色描画:市侩狡猾的狐狸尼克

3、做协警时遇到突发劫案,主动参加犯人追捕,成功逮捕犯人
•主题事件转折
•主要情节伏笔1:拯救教父女儿
•主要情节伏笔2:犯人盗窃的目的
•主要情节伏笔3:与羊副市长的相识

•主要角色描画:羊副市长的职场生存状态

4、事件2:争取到调查核心的肉食动物失踪案事件调查权,设计使尼克组队进行调查,发现狂暴化肉食动物。
•主题事件:直接体现主题矛盾的事件
•主要情节线1的延续:狐狸尼克加入队伍;主要角色描画:狐狸尼克的过去
•主要情节伏笔1的回收
•世界观趣味点的展现、影射现实社会的一些小细节(增加主观感受上的“真实感”)
•主要情节伏笔4:录音笔Trick
5、在羊副市长帮助下查到狂暴化肉食动物的去向,在研究所(疯人院?)发现其失踪真相
•主题事件的假解决,主角目的的假解决
•主要情节伏笔6:羊副市长的热心
•主要角色描画:羊副市长的职场生存状态的直接描画
6、记者发布会、城市氛围的恶化、兔子朱迪被捧为揭露黑暗的英雄、狮子市长的下台和羊副市长的上位
•主题事件的挫折
•主要思想的对立面的显现
•关键Trick伏笔1完成:防狐喷雾与尼克的离去
•主要情节伏笔4在情节理念的功能实现、以及链接主要情节伏笔5:尼克的录音笔Trick
•主要情节伏笔6:羊副市长的成就
7、失意离开Zootopia回老家,意外在老家发现肉食动物狂暴化原因的线索——午夜狼嚎草
•主题事件的转折契机
•主要情节伏笔2完成:犯人盗窃的目的是会让动物回归原始兽性的午夜狼嚎草(主题事件转折的契机)
•主旨/主题思想的体现,主角意志的伸张;从角色理念到主题理念的升华
8、奋起回到Zootopia,与狐狸尼克再次展开调查。追踪到午夜狼嚎草地下种植基地,得到关键证据
•主题事件的转折奋起
•关键Trick伏笔2:家乡的蓝莓
•主要情节伏笔5完成:尼克的录音笔Trick
10、遇到羊副市长,揭示幕后黑手和动机,斗智战胜羊副市长终结事件。狐狸尼克经过此事重拾信心加入警队成为警察。
•主题事件解决——故事理念、主角目标的成就;
•主要情节伏笔4完成:录音笔Trick
•关键Trick伏笔2完成:蓝莓与狂化弹
•主要情节线1完成:狐狸尼克自我的回归。
•主要情节伏笔6完成:羊副市长的阴谋与破灭

可以看到,全剧过程中能结构化的每一个单元事件中,都负载了两个或以上在主干情节推动的意义和角色表达上的意义,通篇不仅没有任何情节冗余,各个大小事件更是相互交织紧密而完善。这种高负载的凝缩更是让故事的表达呈现高度的集中而又丰满多彩。伏笔信息的铺垫和插入顺序也是做到了自然合理,对于最终对立面的种族问题及问题制造者。最终才成就了本片流畅而又使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优秀观影效果,设定的有趣之处以及制作水平的高超正是依托在这样的体验下才充分地传达给了观众。

不小的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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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故事、“好”的剧本,其实可以探讨的有太多太多,从形式意象的选取、事件切入时间点的选择和组织,到理念与社会观念背景的推演拓展和调和方式等等。然而,万变不离其宗的依然是介由影片这一介质所进行的、从制作人到观众的信息的传达。

国内不缺乏有思想的大师、国内的电影业蓬勃发展,然而与之相对的一个讽刺事实是、每年出现在台面的电影里却几乎没有几部及格的叙事影片。通常一提到创作问题很多人第一个反应是体亏屁思审查杀人不见血云云,但当我们切实地深入到故事、切实地解析进说故事的技巧本身时,拿别人的优秀作品来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国内的作品连“为什么这个角色会做这件事情?”、“这段情节想表达什么?”、“这段情节在影片中有什么意义”这三个简单问题的都过不了关,一切的说辞不过是懒惰而缺乏钻研努力的遮羞布而已。

然后正好,当季影院上映了如此理念平凡政治正确、而故事又如此精彩优秀的《Zootopia》,大致就像是掉下来块两百多平米的照妖镜甩了某些人一脸一般,值得大写的借鉴。

不谈题材、不谈人物情感和观念这些可能有着巨大文化差异的内容,我们先看看别人是怎么把故事的信息表达好的。
然后,就是时候我们开始讲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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